藍色步調

第七章---變調的搖籃曲

急救成功了，爸爸被送進加護病房。我們被允許進入病房探望爸爸，可是會面的時間只有短短的一個小時。媽媽醒了，但是在看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時，忍不住又哭了。我，仍是面無表情，一點想要掉淚的跡象都沒有...... 我看著虛弱地躺在病床上的爸爸，他的臉好慘白，可是他睡的好安詳。爸爸的鼻子上插著一條管子，我想問他，爸爸，會不會痛啊？

醫生走了進來，跟大人們談論著爸爸的狀況，臭馬和我也在一旁安靜聽著。我站在爸爸的床邊，仔細地看著他，他頭上包著紗布，幾乎蓋住整顆頭，我幾乎可以看見紗布下微微被染紅的鮮血。

醫生雖然刻意壓低聲音，但他說的話，還是斷斷續續地飄進我的耳朵；「......嗯，還要觀察幾天，看能不能撐過危險期，家屬要隨時做好心理準備，即使撐過危險期，他......也可能一輩子都是植物人......」

我的腦裡被這個消息炸的一片空白，全身的力氣像在瞬間被人抽光，迫使我不得不抓住病床旁的橫桿，好撐住自己不至於跌倒。

媽媽是第一個崩潰的人，她手掩著嘴，悲泣的聲音還是不斷地從指縫中流洩出來，激烈抖動的身子，不難看出媽媽難掩的悲傷。

伸出手，我輕輕地晃著爸爸的手。

爸爸，不要再睡覺了好不好？張開眼睛，我是希望啊！你張開眼睛，看看我好不好？爸爸，對不起！我保證以後不會再惹你生氣了......

以前都是我不對，我不該惹你生氣。我知道你都是為我好，我一直都知道的......我不是故意要說那些話來氣你的，真的！

爸爸，你快起來好不好？起來告訴我，你會沒事的，才不會像醫生說的那樣變成植物人......爸爸，你要加油！爸爸，我有沒有告訴過你？我真的好愛你喔......

爸爸......爸爸......對不起，對不起嘛......你快醒來嘛，我保證我以後一定會乖乖的不再惹你生氣了，我會用功讀書，我不會再跟你頂嘴、吵架了。我只要你醒來......

爸爸，爸爸......你不會丟下我、大哥還有媽媽的對不對？大哥正在趕來的途中，你要起來告訴大哥你在跟我們開玩笑，否則媽媽還有大哥都會一直哭、一直哭......還有我也會哭喔......爸爸，爸爸，你醒醒嘛......

你醒醒啊......

「都是妳！」媽媽突然像發了狂似的大吼出聲，她一把扳過我的身子，用力的甩了我一巴掌！其他人都被媽媽嚇了好大一跳，連忙將我扶起。

媽媽流著淚水，激動地指著我大吼，「都是妳！都是妳不聽妳爸爸的話！都是妳不理妳爸爸！妳知不知道，妳爸爸為了妳好多天不理他的關係......」

「別說了！她還只是個孩子啊......」林媽媽打斷媽媽的話，不打算讓她說下去。可是媽媽並沒有聽進去，她拼命的吼叫，那些話一字不漏地入了我的耳------

「妳爸爸都是因為妳才會被車子撞的！都是因為妳這個不肖女！」

什麼是因為我，所以爸爸才會被車子撞？我不懂......

「妳爸爸為了想討好妳，今天特地趁上班的空檔出公司爲妳買禮物......沒想到、沒想到......」媽媽一度哽咽地說不下去，但那憤恨的眼神仍毫不留情地刺傷了我，「沒想到被車子撞了......都是妳！要是沒有妳，妳爸爸就不會出事了......」

「妳別再說了！」林爸爸阻止媽媽再說下去，他轉過頭看向我，「希望，妳別聽妳媽媽胡說！妳......」

我沒有聽進林爸爸說的話，心裡爲媽媽那番話而激動不已。我看著躺在病床上的爸爸，久久不語......

「梅子......」林逸軒試圖想安慰我，但卻說不出任何話。

突地，我狠狠地倒抽一口氣，淚水再也忍不住，流下。空氣裡回蕩著我的哭喊，「都是我！都是我不好！都是我------」

媽媽走過來抱住我，輕輕地在我耳邊呢喃著對不起，她為她剛剛激動的情緒而道歉。而我什麼也聽不見，只是抱著媽媽放聲大哭......

我不要飛了！我不要飛了！我不要我的翅膀了！上帝啊，請祢讓我的爸爸醒過來好嗎？我願意用我的翅膀換回爸爸的清醒......

？？？ ？？？ ？？？

爸爸在加護病房的這幾天，我天天都為他努力祈禱。或許是上帝太忙了，也或許是上帝嫌我的翅膀太過廉價，所以祂沒有聽到我的真心祈求。

爸爸，仍是走了。爸爸是在下午五點多離開的，死因是心臟衰竭。

我還記得，爸爸出事的那一晚，我看見了開車撞傷爸爸的人。

對方是個年輕的孩子，看起來只有十六、七歲，是無照駕駛。他一臉歉疚地低著頭站著，聽說車禍發生時他並沒有逃逸，還打電話叫救護車，也一路跟隨救護車來到醫院。只是在媽媽趕到急診室前，悄悄地離開了。

我瞪著他，憤怒的情緒一陣又一陣的像我撲擊而來。我走向他，很想狠狠地罵他幾句話，可是才一開口，我就崩潰了。

「......你知不知道被你撞到的人，是一個很棒的人啊？你為什麼要無照駕駛？為什麼不看路？為什麼要撞到他？為什麼......要撞到我爸爸？」我哭著嚷著，也不管臭馬拼命拉著我叫我冷靜，只想把心裡的話說出來，「你知不知道我還沒有跟他說對不起？知不知道我還沒跟他說我愛他？我還沒有為我犯下的錯誤做彌補啊！你為什麼要開車？為什麼要撞到我爸爸？」

我雙腳一軟，跌坐在地板上，淚水像沒關上的水龍頭拼命流下。

我怨上帝，為什麼是我的爸爸發生意外？我怨自己，為什麼在意外發生之後我才懂得珍惜、懂得後悔？我怨命運，為什麼要在我想彌補的時候，對我、對爸爸、對媽媽還有大哥，開了這麼大的一個玩笑？

我就要失去我最親、最親的爸爸了啊，這種痛，沒有人可以體會的。

那個年輕的孩子跪了下來，低著頭一聲聲地說著對不起，聲音有些哽咽，也許在他的心裡也充滿了悔意。

臭馬在我身邊蹲下，輕輕地安慰著我。我顫抖著雙手，哭倒在他的懷裡；如果『對不起』這三個字可以讓爸爸醒來，我會說上千千萬萬遍，直到我沒了聲音、直到爸爸醒來。

但是，爸爸仍舊是走了。

留下滿滿的遺憾給我，留下滿滿哀傷給我及家人......

§梅子：為什麼人總是要在失去後才懂得珍惜？我想告訴在天上的你，親愛的爸爸，請你原諒我以前無知的任性。我想說：對不起，我愛你......§